第二章 书童不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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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继思,你的伤怎么样了?”杨一清一边关切地问着,一边抬脚进了门槛。
“是啊,没什么大碍了……”彭岳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眼前这个叫杨继思的少年。只见他脸上还略带稚气,也就十六七岁,虽说不上俊朗,却也还算眉清目秀。
“少爷!”彭岳脑中一惊,通过紫菱的描述,彭岳几乎可以断定眼前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,就是紫菱口中的少爷杨继思。
“我的伤已经没有事了,本来就只是非常轻微的外伤嘛……”杨继思笑着说道,“我看现在我是一点事情也没有了……”杨继思说着便伸展起了胳膊,好像要为杨一清展示一番似的。
“其实我知道爹爹是因为仕途不顺,所以才想让我入朝为官帮助他……”杨继思皱着眉头叹息道,“可是我太笨了,根本做不来的……”杨继思一边说着,一边将杨一清说的那件事告诉了彭岳。
“这个……这个我也没有想好……”杨继思犹豫着答道,“或者与文人雅士游历山水,放浪形骸,抑或学那屈原著称离骚,流传后世……”
“啊……可能是上次于崖顶坠落,摔得……开窍了吧,哈哈。”彭岳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。
“爹,是不是朝廷中又有什么不顺利的事?”杨继思见杨一清在那里兀自叹息着,想想刚才的情景,便试探着问起了杨一清,想着自己主动提起朝政之事,也许能让杨一清高兴一些。
“竟然成了个十六七岁的少年……”彭岳看着水中的自己,不禁有些想笑。
“少爷说笑了……”彭岳紧张的不知道该不该把手抽出来,他没有想到杨继思竟然和自己如此熟识,和自己的关系如此相近,竟然能够跨越身份的障碍。
“还是那么会说话,哈哈……”杨继思笑着拍了拍彭岳的肩膀,“看这个样子,你的伤应该是好的差不多了。”
但是紫菱却还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,平时还不让彭岳乱活动,结果让彭岳感觉自己在床上都快躺得四肢无力了。
“诗韵,这次多亏了你啊,要不是你,我可就……”杨继思边说边拉起了彭岳的手,让彭岳心头一惊,“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……”
就这样,二人在房间中就说笑了起来,彭岳对杨继思的了解也渐渐多了起来。
“哎呀,爹,我知道了,也要学会人情练达,揣摩人心……”杨继思调皮地笑道,“爹整日总说这些,就算我不想听,也是背过了……”
“唉……你……”杨一清看着杨继思,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,“思儿,你整日读书虽然用功,可是……可是你也该想想……朝政之事啊……”
“少爷,你没有明白老爷忧愁的原因。老爷非为张璁反噬而愁眉不展,而是因为皇上的态度。皇上应该是……偏袒张璁了。”彭岳知道这杨继思心性纯良,肯定能够借他之口,将自己的话传到杨一清耳中。
杨一清听杨继思说话如此口无遮拦,不禁蹙眉:“继思,宅心仁厚是好事,可是……”
“思儿,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,自己在这里歇息一下吧。”杨一清见杨继思始终这个样子,既收不住情绪,也抓不住重点,便也不想在和他多说了。
“哦……爹……”正在吃东西的杨继思看到杨一清进来,慌忙起身将他让到了座位上。事实上,对于自己这位老爹,杨继思有着起自心底的尊敬和一丝丝惧意。
“那……那你既然不想为官,那你以后想做些什么?”杨一清皱着眉头问道。
“希望这个杨继思能够向杨一清坦白是自己给他支的招,只有这样才能引起杨一清的关注啊。”彭岳有些满足地躺下了,他坚信自己不会看错人,杨继思绝对是一个没有心机的单纯少年。
“好一个温润如玉的少年!”彭岳看着水中的自己,不禁赞叹起来,“可是与自己活泼开朗,略显放荡不羁的性子却是差了些,看来自己投错了皮囊……”
想当初自己把张璁拔入内阁,本指望能够同心合力,却没想到演变成了如今的明争暗斗。而之前一直与自己站在一边的大臣,也渐渐转投了张璁,甚至一些内侍也见风使舵般地与自己疏离起来。这样的光景让杨一清无法选择相信任何人,唯有自己身边的杨继思让他感觉永远不会背叛自己,但是照这样看来,就算把杨继思擢入朝廷,他也不会帮上自己什么忙,说不定还要让自己时常帮他解决麻烦。
杨继思刚想接着说,却发现杨一清脸上的愁云更重了,便知趣地闭上了嘴。
“可是……可是你不入朝为官,谁能帮助爹爹?爹爹可以信任谁?”杨一清还是不死心,想要以亲情打动杨继思。他想起了这几年来与张璁的勾心斗角,内心不禁黯黯神伤。
“如此爹便放心了……”杨一清说得有些轻描淡写,神色也没看出有多么高兴。
“唉,先去瞧瞧诗韵的伤好了没。”杨继思见杨一清走了,便担心起了彭岳的伤势,想想这几天也没见他,还有些想念。并且这几日只顾自己养伤,竟没有抽出个机会好好谢谢他。
附注:1.“科道互纠”与“翰林院”改革都是张璁和桂萼在内阁大学士任内所进行的改革,有着较为积极的意义。
“爹,我都大了,也可为您分忧。”见杨一清愁眉不减,杨继思再次小心翼翼地试探,可这句话却让杨一清心头一暖。
“并且,你还要对老爷这样说……”杨继思听得先是百思不得其解,继而似有所悟,最后面露喜色,但仍带着些许疑问。
“少爷,你就信我一次,你可建议老爷写一封奏疏,疏中不必提聂能迁之事,但言“科道互纠”之事与“翰林院改革”之事,并表明张璁之行合乎改革之势。奏疏之后附言改革必行雷厉风行之势,方有明君盛世之效。”彭岳知道这是嘉靖帝朱厚熜欲行新政,而杨一清作为臣骨干,必将受到牵连。朱厚熜之举是想借打击杨一清来削弱旧臣势力,以便实行新政。于是颇有自信地向杨继思说道。
“嗯,爹知道,爹并非不明事理之人……”杨一清抬头看着脸上满是感激之情的杨继思,“诗韵伤重回来后,爹专门安排了京城医术最好的李大夫来为他瞧病,还特地在府中选了一个好房间供他居住养伤。”
“你确定这样说能解爹爹此时之惑?”杨继思仍有些不放心。
“少爷,反正老爷此时正为此愁闷,你对他说出这些,就算不合老爷心意,但老爷也可领悟到你愿为之分忧的一片孝心啊。”彭岳冲他狡黠地眨了眨眼睛。
杨继思抬脚要走,突然转过身来:“诗韵,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聪明,不仅能揣摩心意,还能提出如此良策,虽说你平日确实聪明机警,却……却从来没有想过提起过这样的事情。”
趁着紫菱收拾好房间出去的时候,彭岳赶忙从床上起来活动了一下。
“爹爹慢走。”杨继思向杨一清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,却没有听见杨一清关门时那一声沉重的叹息。
“怎么可能,皇上一向倚重爹爹,自嘉靖六年,费宏去位,爹爹继任内阁首辅,朝中改革大事,无不倚赖爹爹,皇上怎会偏倚那张璁小人!”杨继思有些不解的说道。
话说彭岳已在这府中也呆了不少时日,伤情自然也在紫菱的悉心调理下渐渐痊愈了,如今身体已无大碍,甚至又有了些生龙活虎的样子。
杨一清看了看他,摆摆手示意下人们都出去,这才幽幽说道:“锦衣卫聂能迁弹劾张璁,张璁想要置之于死地,我出言阻止,没想到张璁小人竟反咬我一口。”说到最后,杨一清情不能禁,竟大口喘起了粗气。
“少爷身体没事了吧?”彭岳盯着杨继思,小心问道。虽说他从紫菱口中得知这个杨继思性格温和,非常好相处,对自己和紫菱也非常好,根本不像主仆,但是彭岳还是害怕杨继思会有什么怪癖。
“爹,你倒是应该去看看诗韵……”杨继思可能也有些累了,便跟着坐了下来,“这次多亏了诗韵,要不是他,估计我就……毕竟,他受的伤比我重得多……”
“少爷,你好像有心事。”彭岳通过这一小会的观察,确定自己不会看错。
“现在你的伤应该不要紧了吧?”杨一清坐下后又看着杨继思问了起来,“李大夫的医术可是闻名京城的……”
彭岳听着,也是有些奇怪。古代多少人想当官都当不上呢,眼前这位“小爷”却不想当官。可是从刚才的聊天中,彭岳也发现杨继思确和*图*书实是生性单纯,志不在此,强逼着他做官,恐怕也是做不来的。
此时杨一清不禁想起了杨廷和,想当初杨廷和虽然致仕,但是他的儿子杨慎却依然留在朝廷,带领一帮大臣与朱厚熜抗争。虽然最终失败了,但是也足以让杨廷和欣慰。但是如今自己却是比不得杨廷和,本来自己指望收养一个家族中的希望,却没想到杨继思竟与自己最初的愿望相背离,但是无论如何,杨一清对杨继思还是很疼爱的。
“事情果真到了这个地步……”彭岳清晰地记起了嘉靖八年聂能迁弹劾张璁之事,而且他还清楚地记得杨一清是怎么做的。
“少爷,诗韵是见到你没事,因此太激动,太高兴了……”彭岳通过紫菱的讲述,和杨继思刚才的表现及寥寥几语,几乎可以断定自己与杨继思的关系真的很好,自己也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书童。
“也是这就是一个机会,如果我把杨一清当时的做法通过杨继思之口告诉杨一清,没准就能引起杨一清的关注,让杨一清看重我,因为我的方法和他内心早已拟定好的方案是一样的,也许还能摆脱这一世书童的命运,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!”彭岳的脑筋在飞快地旋转着。
“但是绝不能在这里做一辈子书童……绝不能……”想着想着,彭岳渐渐地睡熟了。
“我没事,一点事也没有了……”杨继思哈哈笑道。
“能够切中杨一清的心思,和他内心的想法不谋而合,杨一清想不惊讶都难……”彭岳越想越对这件事有把握。
“总要想个办法摆脱了这一世书童的命运,不过有紫菱那个小丫头在身边,感觉日子过得还是挺开心的嘛……”想到这。彭岳不禁甜甜地笑了。
“先擦把脸……”彭岳边说边走向了房间中预备好的水盆,“脸上有些油油的……”
“还真是个不解世事的少年,朝中改革大事都倚赖于你爹爹,不整你爹爹整谁?”彭岳感觉有些可笑的心道。
“可是无论是你说的文人雅士,还是屈原,有几个不是做官的?”杨一清还在耐心教育着,心里的失望之感却渐渐重了起来。他明白如果杨继思一直是这种想法,就算强迫他入朝为官,也不会有什么好结局,还不如就让他随了自己的心意。
“爹爹息怒,张璁真乃小人也,想当初,若不是爹爹鼎力支持,他能升迁入阁吗,没想到如今小人得势,竟做出此等背信弃义之事。”杨继思愤愤说道。
“诗韵!”杨继思还没进门,便扯起嗓子喊了起来,“你的伤可是好了?”
“不管怎样,这次如能解了爹爹心头之惑,必要好好感谢你一番。你先好好歇着吧。”说罢,杨继思便又一溜烟地跑了出去。
抚着自己光洁白皙的面庞,彭岳不知道是不是该高兴。细致却浓密的眉毛,却配着削薄红润的嘴唇,小巧玲珑的鼻子。那双眼睛乌黑深邃,说不尽的神采,这是彭岳感觉唯一像自己前世的地方,那双眼睛,仿佛要看透世间所有事情。
“啊,没什么。”杨一清也看出了杨继思眼神中的不情愿,心知他肯定不愿意入朝为官了,便也不想拿朝政之事来和他说了。
“唉,爹爹又将想要我入朝为官的事提了出来……”杨继思边说边和彭岳抱怨了起来,顺便把自己的想法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。
“诗韵见过少爷”彭岳恭恭敬敬地朝杨继思行了个礼。
“你这是干什么!”杨继思有些惊奇地将彭岳扶了起来,“平日都不见礼,怎么摔了一次,救了我一命,反倒生分起来了。”
“但是现在……不一样嘛……”杨继思低着头小声嘟囔着。
“你!”杨一清有些愤怒地盯着杨继思,嘴里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其实对于让杨继思入朝为官之事,杨一清自己也很矛盾。虽然在这个“万般皆下品,惟有读书高”的时代,做官是大多数人的追求,但是像杨继思这般心性,很难在官场之上像一些“老滑头”一样左右逢源,假如有一天失了自己的保护,杨继思在官场上的结局恐怕不会好到哪里。
“这便是了……”杨继思开心地笑道,“我们不能作那忘恩负义之事,何况平素我与诗韵的关系不似一般……”
“爹,我读书是因为兴趣,而不是为了什么功名……”杨继思垂下头低声说道,“您整日在朝堂上尔虞我诈,孩儿……真的做不来的……”